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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影像志:典藏的意义与价值

发布时间:2019-01-03 7:30:00

文/郑茜
责编/王艳玲


现任中国民族博物馆副馆长,中国博物馆协会民族博物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2014年荣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称号。撰写并出版《人活天地间》《无•有——禅与诗》《中国民族与宗教》《边缘叙事》等著作。

 

 

人类已经进入了一个视觉文化时代

中国人记住并且能够背诵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中的很多话,但有一句话,我们却没有在意,也在很长时间里面不能理解它。马克思说:在人类的现代社会里,“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这是一个深刻的预言,是一个被人类正在进入的社会与时代所不断证实的预言。我们在离开马克思一百多年的现代世界里,越来越深地、不可回头地,或者说,一头栽进了一个“一切坚固的东西都正在烟消云散”的世界里。坚固东西的烟消云散,正是现代性的本质特征。坚固东西消散成了什么?我们看见,人类今天正在进入一个虚拟的、用影像主导甚至主宰我们生活的时代。影像正在人类文明中大规模地“揭竿而起”,成为文明的最显著的特征。早在18年前,我们刚刚进入21世纪时,就有人宣布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读图时代。而今天,一个真正的“世界图像时代”越来越清晰地来临了。伴随着世界图像时代的,是一个“视觉文化时代”的到来。什么是视觉文化时代?我们可以观察到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些变化:那就是,真实生活正在虚拟和实在之间摇摆,虚拟有时候比真实的东西显得更加真实,而真实的东西好像必须经过虚拟,才能让我们感受到它的真实。所以,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是一个“以影像为王”的时代。看看四周,我们会发现,现在的人们几乎开始“信奉”影像了。比如说,在大众的观念中,好像一切都必须经过影像的记录,才得以真实地保存;尤其是那些珍贵的东西,似乎只有经过影像的保存后,人们才踏实下来,才放得下心来。一件事情,经历了不算真实,要照过像了、录了影来,才算真正地经历了,坐实了。就像现在年轻人结婚,不拍婚纱照、婚礼不录像,就好像婚没有结一样,或者好像婚结得不真实一样。

这只是生活的现象。而哲学家从理论上曾经论述到图像对于现代性的本质规定。海德格尔和法国思想家德波,都提出过这样的观点,就是:影像天生就是现代性的追求。

这样的一种现代性特征,意味着我们时代的生活正在发生一个倒转——我们人类开始在虚拟生存中感觉真实。人类现在开始如此大规模地使用影像来保存我们的生活记忆,保存我们的历史和现实,就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现在人类知识话语的优先权,正在从以往的“词语”转移到了“影像”之上;这样,认识论的基础就发生了改变,以往依靠阅读来获得知识,现在主要依靠观看来获得知识和感知。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过去,人们是根据大地绘制地图,大地验证地图使用的价值;今天,是“地图产生大地”,人们用影像讲述故事,参与构建人类真实的生活。

民族影像志典藏的文化逻辑

当今时代,有一种东西,正在变成那些将要消失的传统生活和文化景观的一个安全的贮藏地,一个可靠的安放地——是什么东西呢?那就是影像。当我们要去保护和传承一种传统文化现象时,很多时候,我们发现唯一的、最有效、最可靠的手段,就是诉诸影像。比如现在很多地方实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保护工程,它们基本上都是以影像作为最重要的、最核心的承载工具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影像正在成为那些快要消失的文化现象和文化遗产的一个拯救者、一个最终的投靠地,一个带有归宿意味的安放地。

就是在这样一个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已烟消云散,而影像纪录显示出了对于人类传统生活和文化遗产的一种不可替代的载体性时,影像收藏的观念被强有力地注入到博物馆的业务链条中。影像开始大规模介入博物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显示出了影像对于当今所有博物馆的不可回避性。

从历史上看,博物馆的影像收藏并不是当代才有的现象。但是,以往的影像收藏,可以说,都还只是偶然的、个别的现象与事件;只有到了21世纪,影像收藏在博物馆里就开始成为一个必然的事件,成为一个结构性的事件。

对于那些脆弱易逝、在我们眼前以难以拯救的方式消失和崩溃的民族文化现象而言,影像记录正在成为一种最重要、最核心的孤注一掷的手段。也就是说,今天博物馆收藏影像,就像昨天的博物馆收藏文物一样;文物是人类历史生活的见证物,那么,影像也将是人类历史生活的见证物。博物馆收藏影像,就是为了收藏历史。如果说过去博物馆是用文物来作为介质让人看见历史,那么未来的博物馆也许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影像来还原历史,让人看见历史。

那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很多类似的学科产生,比如影像考古学,等等。

正是基于对于现代性时代的这样一个本质特征,中国民族博物馆自觉地开启了影像收藏工作。在民族影像收藏的体系里,我们观照到了两个领域,一个是民族志电影的领域,一个是民族影像志摄影的领域。2015年,中国民族博物馆在北京民族电影展的平台上,首先启动了民族志电影学术展映、研讨、收藏平台;2016年,中国民族博物馆启动了民族影像志大众展示、研讨、收藏平台。实事上,中国民族博物馆创造性地提出了“民族影像志典藏”这样一个概念,并且将它大书特书,是因为我们自信这样一个概念的存在是合理的,是具有科学性的,同时也是符合现代性时代的文化逻辑的。

影像收藏如何撬动博物馆传统价值系统?

博物馆影像收藏的意义和价值论题中,当然还隐藏着一个问题,是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的。那就是,影像收藏会如何改变博物馆的一系列古老的价值观念呢?

什么是博物馆的核心价值?当然,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文物。文物是博物馆的核心价值。博物馆的根本价值就是它的实物性。但是,当影像收藏介入博物馆以后,这一个常识就受到了空前的挑战;这个曾经十分坚固的观点,就开始松动了。我们会发现,影像作为非物质的藏品,将给博物馆业态带来一系列的改变,并且会进一步展开对于博物馆价值体系的重构。

这些被影像收藏所触动的博物馆旧有形态和价值观念有哪些呢?

首先,我们会看到,影像收藏和展示会导致博物馆古老的叙事方法发生一个改变。博物馆有一个古老的不变的叙事方式,那就是以物为中心的叙事。这种围绕文物构成的叙事,是传统博物馆的一种经典的时空观。但影像的介入,有可能打破这种单一向度的叙事方法,有可能提供给博物馆另一种叙事方式——通过影像的再现,缔结起物跟历史现场的一种关联,让人重新回到历史现场,从而打破物的展示和原生历史环境相分离的博物馆的传统僵局,以此提供对于文物的一种深度阐释。由此,影像的介入就有可能使博物馆的叙事结构就变得开放和多元。

其次,对于民族博物馆来说,影像收藏还会触动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那就是它让一个“第三者”出现在博物馆里。以往的民族博物馆藏品,都是有民族身份的——民族博物馆的独特性,在于民族博物馆的空间里,每一件器物都标识着一个族性的身份,比如苗族用繁文缛节的服饰来追述远古祖先并强调自己的身份,黎族用华丽的织锦和骨簪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汉族用数不胜数的龙形器物来塑造自己的文化身份,所以,在民族博物馆里,当你跟每一个器物相遇的时候,你同时正好在跟一个族性身份相遇。但是,民族志影像则引入了一个第三者。因为影像创作是第三者介入文化现场进行见证和表达的产物,它是以跨文化的他者身份来创造这一件藏品的;当一张民族影像志摄影作品被博物馆收藏时,它收藏的并不是一个直接的苗族、黎族、汉族身份的藏品,而是一个经过了第三者,也就是以文化他者的身份来转述的文化现场和文化现象的见证物。所以,民族志影像对于民族博物馆的介入,是一个他者身份表述的介入。这是一个独特的身份,它让博物馆里的身份表述不再完全是族性的。这样,民族博物馆里的身份表述就变得多元起来,与此同时博物馆里的身份表达的权力也将变得多元化起来。

这样的一个变化,对于古老的博物馆传统来说,是非常深刻的。

最后,从更加宏观的视角看,影像收藏和展示所带来的最新的数字博物馆、智慧博物馆等等新业态,表明影像收藏正在成为当代博物馆变迁的一个根本性动力,成为当代博物馆变革的一台发动机,正在导致整个博物馆系统的结构性变革。

这样看来,影像志收藏和展示是一个可以撼动博物馆传统价值体系的事物。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见证传统博物馆价值体系的进一步裂缝,以及修补和重建的历程;而这一个过程,也许随时随地伴随着影像志的在场!

责任编辑:赵洋 校对:杨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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