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周刊

显微摄影下 "生命的纯粹之美"

2019-02-01 1:54:39

文、图/李铁军
责编/王艳玲

我大学学医,研究生开始学习病理,从此便与显微镜结下不解之缘。病理医生的日常工作就是通过显微镜观察组织、细胞的形态特点和变化,辅助对疾病的诊断。常常经历“生”与“死”的判断和考量,在感叹生命脆弱、世事无常的同时,又更多地遇到那些面对挑战不屈不挠的顽强人生。

《沙漠秋色》 牙齿脱钙火棉胶切片X40 明视野 2011

一名医师的成长过程,绝不仅仅是增长医术,在长年累月与不同的生命个体的接触、交流过程中,一名医师同时会成长为患者的一位朋友,这是因为他对生命有了更为全面和深刻的理解。病理医师在这个成长过程中可能会有更多的哲学思考,他不仅要了解患者的临床表现,还要去探究许多肉眼看不到的变化。

《界》 灌墨血管及肌肉组织切片与封片胶交界处X100 明视野 2012

也许是儿时曾经学习过绘画,现在业余爱好摄影,我对显微镜下的形态、色彩和光影有了多一些的思考和联想。我越来越多地开始关注显微影像中的美学趣味,这些看似平常的组织切片常常可捕捉到生物体的变幻莫测、活灵活现,如果避而不谈这些组织和细胞的生理学或病理学意义,仅从显微影像的直观审美角度去观察,会有很多奇思妙想:低倍镜下浏览组织切片时,很像从飞机上航拍大地;在明视野下观察各类染色切片时,会联想起风和日丽、缤纷四季;在暗视野下捕捉荧光的细胞或组织定位时,会感叹镜下的光影变幻无异于夜色的灵透、神秘……

《风雪树影》 灌墨血管组织切片X40 明视野 2011

由于数码相机和现代成像技术的迅速发展,它正在成为众多“发烧友”内心情感的一种表达方式,对于我来说,镜头越来越像画笔,快门越来越像灵感一闪,风光、人文、纪实,什么都想拍,真所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偶尔有机会认识一些摄影师或从事影像出版工作的专业老师,自己总是拿一些自认为不错的片子向老师们讨教,可能是出于对我学摄影热情的保护,基本上都是以客气的鼓励为主,有趣的是,当我拿出几张显微摄影的片子时,无一例外地会吸引老师们的眼球,他们总是充满好奇,或观图不语,或询问来历,或感叹神奇,都希望我能继续探索显微摄影的奥秘。这也促使我开始认真地研究显微摄影的技术沿革和独特魅力,系统梳理我多年来拍摄收集的显微影像,审视这些生命微像所蕴含的无限生机和精神力量。

《月光下》 牙齿未脱钙磨片X40 偏振光 2013

有人说摄影是生活的切片。摄影作品所凝固的生活瞬间确实像是时空轮回中的一个个横断面,摄影的魅力就在于摄影人通过观察、思考、感悟、探索,用影像来锁定那些动人的“决定性瞬间”。细想想,显微镜下的组织切片就是用特制刀具把生物体的组织切成薄片,将复杂的三维组织结构解析为具有代表性的二维切片,通过显微镜观察分析组织或细胞的形态变化。

左图:《画梦》 骨组织脱钙切片X100 明视野 偏振光 2013
右图:《过客》 肌肉和脂肪组织切片X200 明视野 2011

因此,显微镜下所看到的显微影像,可以说是生命微细单位的一个个横断面,它所凝固的是生命的本源,揭示或发现这种采天地之灵气、集自然之神奇的生命之美,不也正是许多其他形式摄影作品的执着追求吗?于是我便有了一个跨越自己专业的想法,试图从这些看似无关的内容中寻找到某些意外联系,透过显微镜捕捉心里的瞬间感动。

左图:《舞者》 脱钙骨组织切片X100 明视野 偏振光 2013
右图:《味·形No.10》 调味品与酒精混合结晶X12.5 偏振光 2013

我理解摄影是通过镜头与外部景物发生直接的主客观碰撞,经过拍摄者的视觉思维和文化价值判断,捕捉并呈现符合拍摄者审美观或价值观影像的过程。显微摄影同样如此。显微镜的目镜和物镜联系我们的眼睛和组织切片,每一张制作或染色不同的切片是不同的“景区”或“场景”,显微镜的不同光栅、棱镜的使用可把我们带入“日出日落”“缤纷四季”的氛围,组织切片在载片台上的移动便是我们“行走”寻找的过程,每当我眼前遇到灵光一闪、怦然心动的影像时,我会按下快门,记录下主客观碰撞的这一瞬间。

《狐仙》 牙齿磨片局部的镜像X100 偏振光 2014

我想这个瞬间的判断与选择,凝聚着拍摄者多年的文化积淀和审美取向。在我的这些显微影像收藏中,有许多是拍自我们工作中制作失败的组织切片,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废片儿,但在显微镜下审视这些“错误”时,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例如切片上的气泡、皱褶、裂隙,可能意外呈现缈缈星空、树影婆娑、山形地貌的形象。

《寒枝》 未脱钙骨组织磨片X100 偏振光 2013

过厚的切片因为难于在同一个组织层面上聚焦,反而出现了一般显微影像里看不到的虚实关系,在焦点上的结构为实,不在焦点上的为虚,使这些显微影像有了景深的变化。一般我们观察切片,只去关注有组织和细胞的区域,但稍微挪动一下载片台,在组织与载玻片交界的地方,常常会有远山天际、雪域极地的感觉,这些常被人忽略或遗忘的角落,恰恰是我的显微镜经常光顾的领地。在摄影创作中,常常追求的“陌生感”不正是这样获得的吗?

对于一般人来说,显微影像具有其固有的陌生感,因此更容易把观者带入一个陌生的世界。然而,显微影像是具体的、具象的,如细胞、组织、骨骼、牙齿、血管、神经等等都是真实的存在。如果显微摄影仅仅是为了拍清楚这些结构,那不过是科学研究过程中的一个环节,所拍的显微影像主要用于科学的求证和推演,不过是科研工作过程中的一种“副产品”。这些年从事显微摄影的经历告诉我,不仅要见别人之不见,更要想别人之不想,才能在显微摄影中不断找到兴趣,不断发现新奇。

这一点对于像我这样学习病理学专业的人来说尤为重要,要从形态学的具象中寻找符合艺术规律的抽象,从科学的写实中探索艺术的写意。如何从混沌中寻找细节,又如何让具象的细节把我带回到混沌,如何体会大象无形……这就要求我要忘掉一些固有的知识框架,去搭建一个可以拓展多重思维、多重语境的显微影像采集和分类平台,采图、拍摄时进行所谓“见山不是山,又是山;见水不是水,又是水”的思考。

显微镜这种神奇的科学仪器能够帮助我们看到构成我们血肉之躯的基本单位,让我们审视生命物质本原的微细结构:细胞和组织。它的发明者一定是以科学为目的的,然而透过这些肉眼看不到的“生命”去写意生命,作为学科学的我来说常会有一种自我追问和纠结,虽然好像效仿了中华文明所推崇的“道法自然、取法天地”的审美情趣,但却似乎背离了科学求真务实的目的。这算是一种探索,一种实验,一种希望让科学与艺术相融合的尝试。我不清楚这其中的是与非,但我很喜欢这种跨界的相遇过程。


北京大学口腔医学院口腔病理学教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曾出版《生命之美》显微摄影写意集,在国内外大学和艺术博物馆举办数次个人影展,其显微摄影作品在多种摄影专业期刊和媒体上发表。

编辑:杨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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